重读《邓小平时代》:历史未必不能假设
王绍培
最近重读了傅高义的煌煌大著《邓小平时代》。我以为傅高义在写作的时候可能会设身处地,想像“如果是我在那种情形下,又应该如何决定呢?”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他的一个长处,因为写书的人跟做事的人不一样,做事的人当时的选择既急迫又有限,也当然不会有后来的人看得清楚……这样想多了,自然就会有一种同情性理解带出来,而我认为“同情性理解”正是《邓小平时代》这本书的一个基调。
我经历过天天吃蚕豆度过青黄不接的早春的农村生活。我下放的那个地方的农民怀念解放前天天有肥美的鱼吃,我听到过他们讲述闹饥荒的故事。因此,我赞同傅高义的一个说法。前两天傅高义在“深大讲坛”发表演讲时指出邓小平是对中国影响最大的一个人。他所谓的影响当然是正面的。事实上是,自从邓小平掌握了最高权力之后,饥饿之类的事情起码是没有大规模地发生了,物资匮乏的情况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变。随着经济情况的好转,个人的权利也比过去有了很大的增长。顺便说一句:如果不是高考制度改革,我就没有机会在1978年进入大学。
那天的深大讲坛上,有学生问历史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傅高义先生似乎用一句老话回答: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我也明白假设是无用的,但是,假设未必是没有意义的。我想起在网上看见的胡兰成上世纪80年代初期写给邓小平的一封万言信。他那封信是看见了现代文明之“坏”的趋势——这个“坏”,许倬云在《现代文明的成坏》一书中也阐述了——说出了自己的“新案”。胡兰成说:“我们的新案是:一、复兴祭祀,二、复兴人伦,三、产业要以农业手工业为主体,而机器工业则只以之为辅佐。”
约言之,所谓复兴祭祀,就是复兴中国人传统的信仰体系,其核心是儒家的礼教;所谓复兴伦常,就是“使妇人回到家庭,并行轻税,使财在于民间,足以仰事父母,俯畜妻子,中助朋友,旁济邻里。”第三项则是“产业是要于物有节俭的美德。而生产作业是为万民的知的创造与情操,要家家恂有一架手织机,如有产量不足,才用机器纺织来补助,以农业手工业为主体,而以机器工业为辅佐,大旨是工作用手工,而机器则用于若干部门的动力。也不须像现在这样浪费的动力。”
胡兰成是反对产业主义的,他对西方模式没有好感。他的新案不用说是保守的,同时还有一种天真浪漫的味道。他未必不知道这样一个新案没有实施的机会。他写给邓小平的信其实更可能是写给未来人看的。当今天的人们看见环境被毁坏得如此严重,人心败坏到如此程度,冷静下来想想是必要的:高速地发展、快速地富裕、贪得无厌地寻求更好……目的究竟是什么?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对于前人,除了“同情性的理解”之外,还应该多一些假设,看一看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