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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文学是伤感和失望的产物

2013年06月09日 08:58 来源:北京日报 参与互动(0)

严歌苓作客单向街。左起许知远、严歌苓、于威、郭玉洁

    对于许多70后和80后而言,许知远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们马上会联想到12年前那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如同有人说,听到许知远,就能闻到青春的味道。而这个名字,对很多90后来说已经陌生了,因为他不写博客,不玩微博,并不活跃于舆论的风口浪尖。10多年来,他立志于“媒体写作”,充满忧患意识,从未停止对时代提出严肃的质疑。

    于是我开始疑惑:眼前这个嘴里嚼着口香糖,脚上穿着人字拖,几乎每年出一本书的许知远,还是12年前那个忧伤的年轻人吗?

    单向街:好书店,不畏流浪

    许知远来了,近一米八的高个儿,人群中格外醒目。他身穿一袭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故意松开两粒扣子, 一头蓬松的长发自然卷曲,垂至肩上,走起路来长衣飘飘,溢出几分诗人气质。这张脸上写着叛逆却不显得颓废,他今年才37岁,在三里屯这栋写字楼里,负责主编《生活》《商业周刊》。

    他是个有理想的杂志人。做《生活》,他提出“令优质精神心生活成为可能”。做《商业周刊》,要延续传统“从不犹豫提供观点,通常是强烈的观点。我们期望你发现,有可能清醒、机智地描写商业世界,既不虚张声势也不乏味”。做《东方历史评论》,他希望“关注当下,但拒绝变成一台投影仪;关心未来,却不贩卖进步的武器”。

    许知远手里拎一白色布袋,这在杂志社里被看作是“许主编标志”。 因为他每次进出必拎着这个装了四五本书的布袋,见袋必见人。走进他的办公室,要不是那张办公桌,必让人错以为是到了图书资料室——地上、座椅、窗台无书不放,三米长的书柜上满满当当地摆着成套的《三国志》《前四史》……

    他说,读书人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书店。

    想起5月26日星期日的下午,一百多个年轻人挤在朝阳大悦城4层的单向街图书馆,他们为沙龙专程赶来。这是单向街成立7年来的第512期沙龙讲座:历史的界限——历史传播的尺度与边界。许知远作为5名嘉宾之一,因临时有事没到场。有人惋惜,“就是奔着许知远的名儿来的”;也有人满意而归,“几个嘉宾讲得不错”。

    许知远笑了:“我不是每场沙龙都去的,不过平时有空会去那里坐坐,喝杯咖啡,翻翻书,看看那里的小朋友。”他把在书店里工作的年轻人亲切地称为“小朋友”,而这个书店对他来说是陪他一起成长的“老朋友”。

    这个老朋友,是7年前他和吴晓波、于威、覃里雯、张帆等13人一拍即合,每人出5万元入股成立的。书架上的书涉及传记、传媒、历史、文学、建筑、音乐、电影等,许知远说,就是不许卖大众畅销书。来这里的多是年轻男女,他无奈:“现在人一毕业、一工作,似乎就不阅读、不思考了,这是社会早衰的表现。”

    单向街因为高品质的书籍、免费的文化沙龙,被很多人称为北京的人文地标、精神相约的公共空间。

    单向街图书馆诞生于2006年的元旦,由圆明园东门的一间画廊改造而成。对此,许知远有过一段引人入胜的描述:“直到天花板的书架有30米长,大约需要20分钟,你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如果你赶上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此过程中,大约十束阳光会暖洋洋、懒洋洋地打到你身上。冬日里晒晒太阳,夏天露天坐在院子里,听莫扎特,喝啤酒,看迷惘一代作家的作品,身边偶尔经过像春天一样的姑娘。”

    这一年的阳春三月,许知远筹划了单向街的第一场沙龙:和西川一起读诗。篱笆围成的院落内,是铺满阳光的小石头,核桃树抽出嫩黄的新叶,树荫下摆放着玻璃圆桌和白色长椅,几株翠绿的爬山虎爬上院内书屋。纷至沓来的一百多人,听诗人唐晓渡介绍西川的文风特色,听诗人简宁谈论西川的新作《深浅》,跟着西川一起朗诵诗歌,讨论创作。

    那是梦想中的世外桃源,但位置太偏,生意也就冷清。每次沙龙活动,观众和嘉宾都得大老远跑来。2009年,单向街从圆明园搬到蓝色港湾——那座两层的欧式朱红色小楼,有书,有沙龙,有露天的阳台和咖啡,在商业繁华的蓝色港湾中遗世独立,宛如一方文化“静土”。然而又是3年,单向街已无力支撑高额的租金。许知远召集股东,发起“为单向街寻找100个主人”活动,这不是一次悲情的募捐但要寻找更多愿意参与到单向街的人。两个星期,1000多人为单向街筹款20多万。

    7年来,3个驻地,2次搬家。但在许知远心里,圆明园那儿是书店离梦想最近的地方。这个梦源于昔日北大文化的标志之一——风入松。

    1995年9月,许知远成为北大微电子专业的新生;10月,风入松书店在北大南门安了家。彼时的许知远迷茫而叛逆,风入松立刻成为他精神寄托的天堂。“当时,我就震惊了,世界上有这么美好的地方。”许知远回忆道,“风入松里面书都是开架的,放了很多小桌子,地上铺的是地毯,可以坐在地上看书,比我去的所有图书馆都舒服,我花了很多时间去那里看免费的书,实在不好意思了,就买一本。”风入松的讲座对他后来办书店、办沙龙影响至深:“那些读过的书,那些到来的人,讲过的话,也许没记住什么,但是它提供了一种氛围,一种知识的氛围,一种自由探讨的氛围,一种青春的记忆,它是一个人成长的经历。”

    这也是单向街的坚守:通过书籍、谈话、影像、思想,构建起一个公共空间,给读者提供一个相互探讨问题的平台。沙龙活动每周两期,来过的人数不胜数:梁文道、陈丹青、余华、林夕、贾樟柯、田沁鑫、张立宪、王小峰、周云蓬、阎连科、严歌苓、冯唐、赖声川……台湾作家舒国治去年得知单向街要搬家,在书店的留言本上默默留下这样几个字,“好书店,不畏流浪。”

    许知远之于单向街,并不仅仅是创办人。他的追求理念是单向街的精神所在:在阅读中寻求文化根源和历史传承,用独立的思考关照现实。它不以盈利为目的,7年来也的确几乎不盈利。

    “你会让单向街倒下去吗?”

    “不会吧,这里也是我成长的轨迹,我不会让我的老朋友倒下。”

    致青春:

    大学的期望、渴望与失望

    坐在许知远对面,很容易从他迷离的眼神中捕捉到偶尔飘过的孤独。他生于苏北的一个小乡村,父亲是一名对制度有着天生渴望的军人,这和许知远不安于固化生活的追求形成鲜明对比。1983年,随着国家裁军的指令,父亲被分配到铁道部,他们举家迁到北京。那一年,许知远7岁,从一个小山村来到一个大城市,他的不适应更因为6年小学的5次转学,“我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但却很难找到安全感。”日后,许知远的文字总是带着感伤和沉重,或许早年的孤独已埋下伏笔。

    许知远曾在风入松寻找灵魂的导师,而今他也试图给年轻人提供一个公共知识空间。因为他清楚年轻人的迷惘,他体会过期望与失望的挣扎。

    1995年,他怀着对大学的憧憬告别高中,带着李敖文化英雄般的壮志豪情走进北大。北大,在他高中语文老师孔庆东的描述中,充满着“白衣飘飘”的浪漫诗情,激荡着自由而热烈的青春梦想。然而这些期望,却在现实中被无尽的沮丧和失望包围:周围到处是专研英语四六级的同学,课程除了数学就是物理,他向往已久的大学俨然是“后中学时代”,他在《乏味的大学》中写道:

    “功利主义的盛行使得校园日益变得枯燥,物化的需求和各种压力冲淡了学生本来应该‘务虚’的青春。没有理想,不会胡闹,不会浪漫,在这个最应该放肆的年纪,我们的心灵却自觉地禁锢起来。生命力的活跃是大于任何实用知识的掌握的,因为我们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生存。”

    20岁的许知远说,他的青春正在褪色。他躺在漫长的午后的床上,一本本地阅读《麦田的守望》《动物世界》《李普曼传》……同时放着甲壳虫或者崔健的乐曲,这或许就是他纵情青春的方式。他回忆大学时的自己:“夏日的午后,夕阳照在未名湖边,我散步、发呆,内心有着强烈的失落感却不清楚自己的愿望。”

    年轻的充沛让许知远试图突破生活的无聊,他想到办杂志,这不就是北大自五四以来的传统嘛!在他的主持下,身边的文艺青年成了杂志记者,一本名叫《微光》的校园杂志诞生了。“文学、音乐、理想无所不谈,除了微电子。”他们在食堂售卖,3元一本,还赚了钱。他们在杂志中畅谈北大,针砭时弊。后来《微光》被叫停,但它办了1年,出过4期。

    大三那年,为了暂时逃避他厌倦的生活方式,许知远选择休学。也是这一年,他开始留长发,开始用文字释放内心的焦虑与挣扎。他在一台自行组装的486电脑上,敲下他对北大的期望与失望,敲下他的雄心勃勃、自怜自艾还有愤愤不平。2001年,这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在作家兼出版人野夫的赏识下出版。

    青春很重要吗?许知远的回答是否定。“青春充满了浅薄的抒情和残酷的冷漠,年轻人往往以自我为中心,漠视周围的人和事。10多年前我对青春的体验同样是被夸张和强调的,我不愿迷恋青春,我喜欢现在的自己,因为更能理解生活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随着电影《致青春》的上映,追忆青春成了时下的热门话题。许知远说,他拒绝这种对青春虚情假意的意淫,拒绝将青春类型化为激情与梦想。他说:“沉迷于青春是社会弱智化的标志。第一,这是社会的集体放弃,当我们无法改变周围,就借用缅怀和幻想来逃避责任;第二,这也是思考的无能,因为没有能力去面对更复杂的世界,就去追忆那个相对单纯的年代,从而将生命简单化。”

    游牧式写作:不安于思维的固化

    诗人林贤治评价许知远:“10多年来,许知远一直活跃在传媒界,致力于他的‘媒体写作’。实际上,这是一种跨文体写作。在业已形成的写作环境中,这是反规制、反主流的写作,自由的写作,异类的写作。”

    2000年,许知远从北大毕业,在网络商业兴起的浪潮中,成为一家网络公司的职员。当时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他母亲一年的工资,但一年不到,他就选择了辞职。

    “如果当年你没辞职,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

    “早晚得辞,我不能忍受模式化的工作和固化的生活。”

    这是他现在的生活方式:两点睡觉,十点起床。时刻拎着一袋书,往来于咖啡馆、杂志社,偶尔结伴去旅行。然而,在看似慵懒的状态中,他仍保持着几乎每年一部新书的高产量。

    那正是中国媒体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的时代,他开始为《三联生活周刊》《新周刊》《书城》《21世纪经济报道》撰稿,他成了一名记者,于是他的履历在媒体这条路上越写越丰富:《PC Life》执行主编、中国先生网主编、e龙网内容总监……

    跟他的年轻一样,许知远的早期作品体现着对新时代的好奇心以及强烈的求知欲。从《纳斯达克的一代》(2001年)《这一代中国人的意识》《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2007年)这些早期作品中,我们看到他对中国乃至时代的宏观叙述,他试图揭露在商业经济的泡沫中社会的虚与实、飞速前进与文化倒退。

    “年轻人都喜欢从宏观体系去认识世界,享受操纵文字的快感,尽管有时显得虚张声势。凭着青年的激情,急于对外表达自己,也算一种炫耀和虚荣。不过人不虚荣不会写作。”回顾自己的作品,许知远坦言年少时对写作任性却又雄心勃勃。

    随后,他便厌倦了煞有介事地谈论国际形势,不再愿意作西方思想家和英文新闻媒体的传声筒,他要感受更真实、更生动的生活。他走过贾樟柯电影《小武》镜头中,那个中国典型的小县城汾阳,他站在纸醉金迷的澳门赌场,他反思唐山如何思考……当内容完全属于自己,语言也就更随心所欲。许知远更喜欢通过身体力行感知和思考所得的文字。在《中国纪事》《祖国的陌生人》《一个游荡者的世界》中,他渐渐摆脱对前人的思想依赖,用自己的双眼、双脚、头脑来观察、触摸、思考。

    在《祖国的陌生人》(2010年)中,他沿着瑷珲—腾冲——这条由胡焕庸教授于1935年绘制的中国地理、文化、人口分界线——探访祖国,他期待用一种更温情的方式报道自己的国家。里面记录了他拜访的一位90岁腾冲老人,张德藩。张德藩37岁那年抛下妻儿参加中国远征军,征战东南亚,后随军到台湾度过了他的大半辈子,直至两岸开放他才回到故土,然而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他像所有老人一样,喜欢重复,似乎像是生命将逝前,拼命抓住一些确定的东西,或是通过反复诉说曾经的遗憾,来抚平内心长久的不安……他期望有人听他的故事,尽管这个故事早已被岁月弄得残破不全,但那些往事的悲欢在他的腹中停留了太久,甚至彻底被历史遗忘了,他需要把它们倾泻而出,并被别人知晓。”

    许知远说自己变得更耐心了,“以前很急躁,急于找结果,急于下判断,越是路过当地的人和故事,越是发现读书是个很粗暴的过程,把一切浓缩在几页纸上,生活原本要复杂和无聊得多。”

    知识分子:娱乐泛滥时的坚守

    从一开始,许知远就带着问题意识思考和书写。他将自己定位为知识分子。同时身为传媒人,他好学深思,试图用老妪能解的语言将读书所思、访问所得、经验所示总结出一套观察,这就是他10多年来一直在从事的“传媒写作”。尽管这些观察有时候看似庞大宏观,但却在时代背景中能给读者扎实思考和灵感。

    他说:“我是一个写作者、一个社会观察者和批评者。我在成长过程中有一套自己认为应该坚持的价值标准,我按着这个方式来理解社会,当我觉得有问题我就批评她,知识分子的传统不就是这样吗?”

    当下,知识分子有时成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贬义词。但许知远依旧坚守知识分子的立场:“那是因为在网络舆论空间活跃的人往往跟知识分子没有半点关系,知识分子应该有认知世界的能力,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并且这种价值是超越性的,而不是为眼前利益服务的。”

    今年初出版的许知远新书《时代的稻草人》收录了他写于2010年5月的一篇文章《庸众的胜利》,他写道:“对于韩寒的热烈推崇,是整个社会拒绝付出代价的标志。当我们沉浸于只言组词的嘲讽时,一定误以为自己已消解了可恶的权力体制,其实一点没变,嘲讽只是在其上面裹了一层糖衣,对我们进行自我麻醉,还将此视作一次反抗。”

    即使是陈丹青和阿城这些他称为“一代最敏锐与智慧的人物”,他也会严格地批评:“他们有智慧和感召力,却没兴趣承担起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更严肃的使命。”同样的质疑,他没放过自己:“你非得让自己像一个公共知识分子那样想问题?你能谈谈自己的国家吗?你能否安静地把一件事讲清楚?”

    有人调侃许知远为“精英优越症患者”。

    他毫不忌讳地说:“我本来就是精英分子。精英不是傲慢,而是拥有对世界认识的价值取向和标准,社会需要依靠精英分子来推动。我认为我通过写作、办杂志、开书店,表达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言,是为社会带来一种与我个人努力有关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在娱乐泛滥的时代,我觉得我是那个坚守的人。”

    他所谓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只言片语或许难以概括。今年5月4日,他作为主编,和许小年、朱学勤等学者共同创办了杂志《东方历史评论》。许知远坚信,我们需要重新恢复一些历史感,重新建立个人历史关系带来的参照系,这个参照系会让一个人变得更丰富、更勇敢。否则,所有思考、困惑和行动就会出现问题。

    2011年,《那些忧伤的年轻人》10周年再版中重现了他当年的序言:“这里面充斥着让人痛恨的自以为是,与一个年轻人不知深浅的狂妄。但是,如果你抛弃掉这些表面的不适应,你应该可以看到,这里面充满了海明威初学写作时的认真与坚定。你也应该会依稀看到46年之后的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已经苍老,眼睛应该没有失明,可能也拄着拐杖,可能狂妄之气已经淡去,但是肯定依然严肃与认真,依然坚信伟大的思想和灵魂。”

    书如其名,忧伤是它的底色。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体系和价值判断或许在二十多岁时已见雏形,当年的文字溢着对文化传统断裂的伤感,这种忧伤我们至今仍能在《时代的稻草人》中嗅到。

    有人说,许知远的文字总是伴着伤感的基调,让人感到沉重。

    “文学本来就是伤感和失望的产物。你看古希腊的神话是悲剧,《红楼梦》是家族的破裂,都不是喜悦不是欢呼,那是娱乐的本质。忧伤是思考的本质啊。”

【编辑:刘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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