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作家评日本“文化住宅”：房子决定生活方式

　　我是1962年在东京新宿出生的，两年后举办的东京奥运会算是最早的记忆。并不是记得具体的比赛内容，而是至今能记起来大人们谈及奥运时候的兴奋氛围以及当时的居住环境。那是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平房，另有玄关、厨房、洗澡间，面对院子的走廊尽头还有蹲式的厕所，估计是二战以后盖的简易房子。后来，父亲在院子里自行增建小平房而经营起印刷厂来，惹得房东发大火。结果我们在东京西部中野区买下了两层高的文化住宅，举家搬走。

　　文化住宅是1920年代以后流行的和洋折中的建筑，即在日式房子的基础上加了西式餐厅和应接间(会客厅)。传统上，日本人不用椅子，吃饭读书都在榻榻米上跪着进行。我家住新宿时也一样。但是搬进了文化住宅，就非得调整生活方式不可了：在餐厅里摆放桌椅吃饭，在铺着地毯的应接间里设置沙发和洋柜子，以便招待来访的宾客。

　　当时，那栋文化住宅已经相当破旧，有点像宫崎骏的卡通片《龙猫》里小月和小梅姐妹住的房子，该是战前建筑没遭空袭幸存下来的。应接间里，除了沙发和洋柜子以外还有钢琴，乃属于老房主，但暂时留着慷慨地让我们自由使用。当时十多岁的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和洋折中的文化住宅，除了餐厅和应接间以外，还有一个房间，也是我们之前的生活中不存在的。从厨房出去到洗澡间外边有瓦斯开关的地方，就看得见简易的木造梯子了，爬上去，上面有大约三平米的极小房间，梯子上面一块地板则可从里面关上。这就是给女中即女佣住的宿舍，日文叫女中部屋。

　　在没普及洗衣机、冰箱、吸尘器、热水器、缝纫机等家电以前，中产阶级家庭都雇用一两个女佣。看夏目漱石、太宰治等日本近现代作家写的小说，主人公家里一般都有或年轻或年老的女佣人住宿工作。若是年轻的到了结婚年龄就会辞职出嫁，若是年老的说不定要在雇主家过晚年，犹如刘德华演的电影《桃姐》。然而，二战后的日本社会采用了美国式小家庭模式，家务得由主妇一手包办了。至于从乡下来东京的小姑娘们，则去工厂当女工了。

　　后来的日本城市流行住高层公寓，今天多数人住着水泥大楼里二到四房加二厅的单位。一度令人憧憬的文化住宅早属于历史。恐怕如今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从前的日本房子在厨房上藏着个神秘的女中部屋。（新井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