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棉被裹老伴助其江葬 不承认“杀人”(图)(2)

　　【他不承认“杀人”，他觉得坐牢丢人，若要坐牢他就自杀】

　　管爹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犯了法。

　　“那是我自己的婆婆。”他在派出所反复说这话。

　　他的3个儿子，都在城里打工，其中两个开货车，很少回家；他们匆匆赶来为爹爹求情，证明母亲在医院时便痛苦不堪，只求“速死”，吵着出院，不舍得家里再为她花钱；他们自责没有对母亲尽到赡养义务，不希望母亲去了，父亲也坐牢。

　　爹爹很快就被派出所放回了家。

　　可娘家在同村的侄女找上了门，骂爹爹“猪狗不如”，要求赶紧给婆婆买身像样的寿衣，风光厚葬；按照当地的规矩，女眷意外去世，若娘家不追究，才能顺利安葬。管爹爹不搭话，自顾自地做饭，婆婆生病之后，他就没正经炒过菜，每天只用电饭锅随意煮点蔬菜汤，热碗剩饭，凑合吃着。

　　他和儿子们把婆婆葬了，花了1万多元，埋在自家老屋的后院，砖砌的小坟，抹上水泥；如今坟上鞭炮屑还在，爹爹走过的时候，会停下站一会儿。

　　每次法院开庭，老爹爹都是自个儿从家去的，骑三轮电动车，或是搭乡间的公共汽车；有人跟他说，要判他“故意杀人”，虽然“情节轻微”，但也要坐牢3年到7年；管爹爹怒了，他怎么都不承认自己是杀人犯，他觉得坐牢丢人，若要坐牢他就自杀。

　　爹爹拒绝了法律援助，只允许二儿子帮他辩护，法庭上儿子们泪流满面，求法院“开恩”，放过父亲，给他们兄弟几个尽孝的机会。

　　休庭期间，法官召集了管爹爹的家属、街坊邻居、民警等，商讨案情，以及如何说服老人接受犯罪事实；审判长丁新红去了管爹爹的村子，探访了村中10余户人家，人们都说管爹爹与万婆婆平日感情很好，“送妻沉江”确是婆婆病痛难忍后多次提出的要求；丁新红坦言，工作20年，第一次为案情落泪。

　　法官认为：“这种案件既然出现，必然是最终自杀者强烈的要求，战胜了帮助者苦心的劝阻，那么，这类行为主观上没有恶意，甚至有时是‘出于好意’，因此，其社会危害性和人身危险性较小。”庭审中，也有陪审员建议缓刑。

　　可最终，管爹爹被判了4年有期徒刑。因为监外服刑，“不用坐一天牢”，管爹爹才勉强接受。

　　他不出门，整天在家看电视，他喜欢看电视剧《武松》，每天从下午5点看到晚上10点，一集不落，看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笑出了声。

　　他以为，这“坏事”过去了。

　　【“别和他单独待得太久，当心也把你送到江里去”】

　　乡邻有了骂声。

　　管爹爹原本就是外来户，30年前从黄陂迁来的，在原来的公社里，当过生产队长，年轻的时候修水闸，一人能挑200斤的大石头。人人都说他和婆婆是种田能手，勤劳能干，种瓜果、棉花、玉米都有一手，管爹爹一辈子最自豪的，便是自家榨出的葵花籽油销路极好，连镇上的外贸公司都抢着来收，说要出口意大利和菲律宾。

　　可除了“会种田”，就没有别的好评了。人们说管爹爹“孤僻”，左右邻居关系也不好；邻村的两位侄子，多年与他不相往来。

　　他没什么朋友，“送妻沉江”后，几乎没有村民来看他，不少村民对他有一致的道德判断——“冷血”、“没人性”；还有人恶意揣测，管爹爹故意淹死婆婆，原本就是为了省下一笔丧葬费；有邻居叮嘱记者，别和他单独待得太久，“当心也把你送到江里去”。

　　渡口的人都认识他，每次想起来都说他“坏人”、“法盲”，一脸不屑；邻村有人翻出管爹爹的“旧账”，说他以前在公路上晒苞谷，为防止被车子压坏，就在一旁放上带钉子的木板；因为人缘不好，数年前管爹爹小儿子结婚宴请，来客都凑不满一桌，这在数千人的大村里，是个笑话；隔壁邻居埋怨婆婆的坟怎可建在后院里，害得他们晚上不敢上厕所……

　　儿子们都忙，并不经常来看他；有儿子提出，接他到城里去一起住，管爹爹不肯。村干部偶尔来看看他，但没有特殊的照顾。

　　爹爹不管这些。村里还欠他些赔偿款，等拿到了，他计划去医院再动一次手术，给自己早些年坏死的股骨，换根钢筋；每个月他能领到600元的养老金，屋子后的3亩地租给人种，每年能收1000多元的租金；他觉得，足够了。

　　可那场别离，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他埋怨婆婆的病，是被医院“拖死”的；埋怨自己为了陪婆婆看病，耽误了自己右眼的治疗，如今只能看清大字；他埋怨法官判了他“故意杀人”，还给他指定了一位老师做监护人，让他“别干坏事”……

　　想起这些，他便恼火：“我不是杀人犯！”

　　【管爹爹烦透了，他把法院和记者们送来的水果礼品，都丢了出去】

　　恼火的事还没完。

　　他的案子，被媒体广为报道，甚至“让北京和上海都知道了”。

　　不断有媒体记者找上门来，管爹爹都没有好脸色，光着膀子，迭声赶着他们出去。

　　为了一家电视台的采访，法院工作人员上门两次，区里村里的干部陪着，做老爹爹的思想工作，门前停满了轿车，引得邻居们探头去看。可管爹爹不大领情，不愿面对摄像机，时常看向别处，长久地沉默着。

　　法院的工作人员也很为难，他们希望，“送妻沉江”的事，能通过媒体宣传，成为一个较好的普法案例；可对电视台数小时不间断的拍摄和采访，又颇有不满，担心老人因此精神压力过大，闹情绪，再次否认“犯罪事实”。

　　管爹爹已经烦透了，他把法院和记者们送来的水果礼品，都丢了出去，扔在堂屋的三轮车上。堂屋中间墙上，挂着大幅的毛主席像，其下供桌上，原先供观音的位置，放着婆婆的遗像，这自然也成了电视台的拍摄内容。

　　电视台走了，他便开始怀疑，每一个来他家的人，都在口袋里藏着“仪器”，要录下他说的话，告诉更多的人；或者，要“写我的材料”，把他写成“鬼样子”。

　　记者无言以对，只能跟管爹爹讲，这不是第一出，也不是最后一场。

　　广东曾有案子，一位“20年来赡养母亲，一贯孝顺”的儿子，经不住母亲再三请求，购买农药，供长年瘫痪的母亲服食自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类似的案子，还有不少。

　　管爹爹听完没吭声。

　　记者追问：“判得好吗？”

　　“好个鬼！”

　　那，究竟怎样判才好呢？

　　【有没有可能，给万婆婆和管爹爹们，一条更好的出路？】

　　“管爹爹案”开庭当天，当地法院组织了150名村民来旁听，希望以此普法。

　　而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这件事的争论，一直在更大范围热议着。

　　究竟怎么做，才能让管爹爹的悲剧，不再重复？

　　在“帮助”终结另一个生命时，人们所面临“情与理的冲突”，总是类似的。

　　虽然法律“无情”，可人们心底里，不能抹杀此类案件中“合情合理”的因素。因此，70岁的管爹爹被判了4年有期徒刑，允许监外服刑，在“执行”上，显然是对管爹爹“开恩”了。虽然，管爹爹并不领情，对“故意杀人罪”的判决至今心里有气，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杀人犯”。

　　但是否，以后的每一场类似的案件，都需要主审法官、基层政府、办案民警以及大量知情民众的尽心参与，才能最终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妥协性”判决？否则，就只能让人情与法理，突兀而持久地冲撞着。

　　记者多方求教专家。世界范围内，在法学界和医学界，“帮助他人自杀”和“安乐死”，都曾有过数十年的大讨论，其中迟迟没有定论，必定有其两难和矛盾之处。即便世界上最早实施“安乐死”的国家荷兰，有资料显示，在2010年依旧约有72%的案件涉嫌“故意杀人”；法律是把双刃剑，原本就慎之又慎；在医疗保障制度尚未健全的我国，要让类似“送妻沉江”的案例，有公认的道德判断和审判标准，似乎短期内并不现实。

　　可我们理应要做的，是完善医疗保障和养老制度的同时，尽快给“管爹爹”们寻求一条更好的出路，别让“残疾老汉照顾癌症晚期病痛难忍的老婆婆”，成为唯一的选项。

　　尤其，老龄化社会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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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内外“助人自杀”的法律规定

　　一、我国刑法没有规定：教唆、协助自杀罪，实践中对此类案件都以故意杀人罪处理。

　　我国刑法对 “故意杀人罪”的定义中提到：“教唆、帮助他人自杀的，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但考虑到在教唆、帮助自杀中，自杀者的行为往往起决定作用，因此，应根据案情从宽处罚。”

　　二、日本刑法规定：“教唆或帮助他人使之自杀，或受被杀人嘱托或得其承诺而杀之的，处6个月以上7年以下惩役或监禁。”规定只要实施了教唆、帮助他人自杀的行为，不论是否产生自杀后果，均构成犯罪。

　　三、瑞士刑法规定：“出于利己动机，教唆或帮助他人自杀，而其自杀已遂或未遂者，处5年以下重惩役或轻惩役。”强调“出于利己”的帮助他人自杀行为，才构成犯罪。

　　四、意大利刑法规定：“使人决心自杀，或加强其自杀的意图，或以其它方法使其易于实行，以致发生自杀的，处5年以上12年以下徒刑；如未发生自杀而仅致重伤或非常严重伤害的结果，处1年以上5年以下徒刑。”其中量刑标准，在于是否已遂，或者虽然未遂但却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结果。

　　五、德国刑法规定：“行为人受被害人明确且真诚之嘱托而将其杀死的，处6个月以上5年以下自由刑。犯本罪未遂的，亦应处罚。”按规定，只处罚关键的物质帮助自杀行为，不处罚纯粹的精神帮助行为。(记者 孔令君)